售货员头顶上都有一条粗铁丝，直通收款台，上面按了电动小滑轮，挂着若干铁夹子。等售货员收完款，连同单据用铁夹子一夹，顺着铁丝就能滑向款台。

那边接过来算细账。若有找零再连同小票再滑回来。顾客根本不用动窝。这一点甚至比今天刷卡，微信支付还要方便。

买到了符合心意收音机，韩莹是已经心满意足了。可她没想到，“大将”因为征求过洪衍武的意见，更坚定了想给她买块手表的决心，来之前竟瞒着她带上了不少钱。

所以这会就硬拉着她去了手表柜台。不顾她反对，硬是给她挑了一块全新的瑞士“罗马”牌机械女表，一眨嘛眼的工夫，二百三十块，十五张工业券又花出去了。

不过韩莹的手腕上一戴上这亮晃晃的小玩意，也绝对提气。不但看着满像个高干子女，本人笑靥如花，也更显得漂亮，幸福的滋味是显而易见的，不用闻就从脸上全透露出来了。

大伙儿为这个又好好自然又起了一番哄，都说“大将”这么疼媳妇，以后在家里肯定说话不算。

而一边闹着笑着走着，下面也就该去聚餐了。可都要走了，正当大家伙要下楼的当口，经过皮鞋柜台时，洪衍武忍不住竟管了一档子闲事。

要说起来也是巧合。怎么回事呢？

原来这一天，滨城百货大楼从“沪海”进了一批皮鞋。

这可是平时见不到的俏货。于是当天，人民群众的资产阶级思想又开始泛滥了。鞋帽柜台人挨人，简直挤得打破了脑袋，谁要不是两腿攥着脚不离地，人群能把你挤着带进去。

结果有这么一个小伙子，好不容易挤到柜台前，看上了一双又瘦又尖，绛红色的小牛皮皮鞋。并且还非常幸运地赶上了符合他号码的最后一双。

只是很可惜，正当他要掏钱买下了的时候却发现钱不够了。二十七的皮鞋，他差了两块。而就在他迟疑着浑身上下摸钱的时候，旁边的一小伙子竟然从他手里往过抢。

幸好这主儿拿住了，鞋没被夺走。跟着他就说“你干什么呀？我正琢磨着买呢。”

没想到对方眼睛一瞪，顺口来了句，“你小子又没钱，买什么呀？”

这一句挤兑人的话，算是把先拿到鞋的人，火气“腾”招得一下冲上了脑门子。他便说“文明礼貌懂不懂？有个先来后到没有？你丫就是再急，也得等我把鞋放下啊！”

而这句话恰恰露出了京腔儿，更没想到的是对方也听出来了，并且反倒还因此更蛮横了。一声招呼，突然又蹿过来两个人，一起挤开旁人，就把这个京城小伙子围起来了。

那主儿特别嚣张的说，“哟，还是个京城人。可我告诉你，别看你们京城人在哪里都吃香，可在滨城没你占便宜的事。今天别说你没钱，就是你凑出钱来，这鞋也是我的！****妈的，老子就要灭灭你们京城人的威风，别敬酒不吃吃罚酒！”

那京城小伙子也不是善茬，当时就急了。“孙子！你敢骂妈！我抽你丫的！”然后不管不顾就薅住了对方的脖领子。

只可惜对方人多势众，三个人一起动手按住了他。而就在他要吃亏的时候，刚才因为那句京腔关注到了这里情况的洪衍武，念着老乡的情分，忍不住掺和进来了。

他一上手就捏开了为首小子的腕子，陈力泉也紧跟着上手，轻而易举就把另外俩喽罗也给按服帖了。然后洪衍武又往柜台上扔了两块钱，倍儿仗义地跟那小伙子说，“哥们儿，甭怕！他们不是跟京城人叫板吗？就冲这个也得买！你缺的钱，我给你添上！”

而最让人想不到的是，那几个挑事的小子“大将”居然还是认识，而且过去还揍过他们。他过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通臭骂！

“我说你们嘴怎么这么臊啊？动不动就骂人家妈啊！京城人着你们惹你们了？滨城人里也轮不到你们几个货色显摆啊！都赶紧滚！要欠揍，我随时让你们满意！”

这么一来，那几个小子顿时成了蔫茄子。求爷爷告奶奶，大丢颜面地连声赔罪。被放开后，马上耗子溜边一样地跑了。

相反，那京城小伙子却喜不自胜，拿着新买的皮鞋一个劲跟洪衍武和陈力泉这两个老乡道谢。

京城人都好面子，出了百货大楼的门，小伙子给“海碰子”们人人发了一圈烟。档次还挺高，居然是和“牡丹”同一档次的“沪海”牌高级香烟。

洪衍武再仔细一看小伙子的身上，就更奇怪了，沪海牌的手表，衣服样式也时髦，要不是一口京腔，应该说这小伙子更像个沪海人。而他经过询问才知道，敢情这小伙子自小在京城长大，家里倒是有人在沪海工作。他来滨城其实是当兵的，今天是休息，才到城里来的。

这么一来，洪衍武的情绪当时就一扫而空。他再没心思攀谈下去，打了个马虎眼说还有急事，匆匆踩灭了烟，拉着“大将”他们就走了。

不但拒绝了小伙子要去银行取钱请他们喝酒的邀请，甚至也拒绝了给小伙子留下联系方式。用京城的话说，十分不给面儿。

这让小伙子一脸愕然地留在当地，完全是莫名其妙。而走远后，“大将”等人也不免奇怪洪衍武的反常。

这时洪衍武才露出了骨子里的仇视。他跟大伙儿说，“看那一身行头，就知道价格不菲。家里人在沪海工作就能戴‘沪海’手表？抽‘沪海’香烟？何况还是个当兵的，不用说，肯定是个干部子女。没想到救人竟救了个冤家！好不容易碰上个老乡，却是这种货色！说真的，在京城，我要见着大院子弟，除了臭揍一顿还得扒光了他们！就别说帮他们了！呸，晦气！”